嚴格來說，這不是第一部超級英雌電影，其實在1984年，克里斯多夫李維的《超人》系列早已另闢凱拉表妹的《超少女》故事線作為外傳，而且當年還不算是低廉製作，更有彼得奧圖與影后費唐娜薇的光環加持，珍妮佛嘉納的《幻影殺手》與荷莉貝瑞的《貓女》也不可忽視，即便作品再糟，它們仍在影史記上女性美漫人物掛頭牌的一筆。不過2017年版的《神力女超人》確實才是第一部獲得主流市場認同的美漫英雌，它贏得了與男性英雄同等的公眾魅力。


基於起源故事的框架加上漫畫原作的既有設定，《神力女超人》不可避免地有諸多與《美國隊長：復仇者先鋒》《超人：鋼鐵英雄》異曲同工的相似之處；與一干突擊隊功陷德軍陣營、一段被死亡拆散的愛情、純潔的神之子在世間見識著各種苦難、神之子的父執輩試圖讓他（她）看見人的劣根云云... 這之間有太多太多的雷同情節，但《神力女超人》故事的完整度顯然仍比這兩者都要優秀，儘管節奏太過平鋪直敘，但有鑿DC擴展宇宙這幾年的愁雲慘霧，《神力女超人》的成績已是喜出望外。



在相同類型相同題材的作品裡頭，不諱言本片是討論通俗普世價值的面向最為寬廣的一部（儘管導演傳達的手法並不是特別出色），從弒神情結、人的善惡本質、信念與現實的衝突、戰爭不可抹滅的即存性、孩子茁壯成人的心路轉變、女性如何在殘酷的父權社會裡殺出一條血路... 這些恆古不變的議題都被編導置入影片的血肉之中，毫不衝突地串連在一塊，雖然時而流於老套的說教口吻，這與導演派蒂詹金斯在技巧上缺乏多元呈現有關，但所幸編劇的妙筆並無因此被大刀抹去。


真正厲害的導演懂得活用各種影像語言將一把鈍刀磨出銳氣，派蒂詹金斯的說故事方式稍嫌一板一眼，不論剪接步調、運鏡技巧、視覺掌握，都顯得相當含蓄，無關古典或現代，這都突顯了導演在畫面調度上的弱勢。這不單是說給女人（孩子）聽的勵志童話，只是主角剛好是個女人，所以它有義務承載著其他社會符號所交付的發聲職責。一名天真認為只要戰鬥就能擺平一切的少女，體悟到這個世界除了戰鬥，還有其他更複雜的灰色地帶，她必須學會柔軟，學會妥協，學會低頭，她必須學著明白「盾牌」所代表的意義與價值。



電影把女權主義者歸類成三種；拒絕與男性對話的人、以橫衝直撞妄想實現平等的人、以圓潤手腕贏得敬重的人，黛安娜曾經是第二種人，但她不想成為第一種，而這部電影是關於她如何成為第三種人。所有的亞馬遜戰士都屬於第一種女權者，精心武裝了自己，卻自認凡人命賤，無法溝通。正如史提夫的女秘書所言，女人靠「講道理」才能獲得投票權，手持劍盾的黛安娜與人群隔隔不入就是第二種人永遠無法成功的緣故，若無卸下武裝，又怎麼卸下對方（父權）的武裝呢？即使是再怎麼厭惡洋裝禮服的黛安娜，在一百年後的《蝙蝠俠對超人 : 正義曙光》裡頭，她最終仍做出了妥協。


電影其實不斷在透露黛安娜並無法根除父權體制這件事實，不難發現，她天真的理想根本注定無法實踐，但史提夫不忍告訴她這個真相。父權是一切的基礎，邪惡是一體兩面的本能，黛安娜得知事實後的無助，是女人面對父權的百般無奈，是所有善人面對邪惡的束手無策，這就像孩子長大後才知道，父母為了讓自己保有純真而讓我們與外界的險峻斷絕連繫，但即便希望多麼渺茫，相信有朝一日能夠擊潰萬惡始終是身為人的義務與目標，Sia與Labrinth為本片獻唱的主題曲「To Be Human」的歌詞點出了大意：「Even when it gets too much There's no reason to give up.」



克里斯潘恩溫柔地烘托出這部片的殘酷面，然而蓋兒賈多特欠缺層次的表演卻破壞了這部片的純真面，她懂得扮演一名女人，但不懂該如何扮演一名女孩，要展示強悍任誰都會，但要使脆弱自然流露才是考驗真功夫，蓋兒在這點徹底地失敗，脆弱才是這部電影能夠打動人心的關鍵，而不是強悍，她讓本應動人的純真像兒戲。蓋兒賈多特拉低了這部片應有的美感層次，在硬底子的羅蘋萊特和康妮尼爾森面前簡直相形見絀，身為女人時，蓋兒不乏自信，身為女孩時，她的天真卻不夠天真。


強悍若要令人信服，必先有脆弱打下紮實的基底，編劇給了很多這樣的時刻，但蓋兒賈多特沒有好好把握，這使得黛安娜的強悍最終只是出於天生，而非鍛鍊而來。真正溫柔的不是神力女超人，而是克里斯潘恩，看他多麼耐心的一步步教導黛安娜在各種場合應對進退，他遠比黛安娜還要更早明白犧牲小我、不可置身事外的準則，如果神力女超人是名魯莽的女孩，那麼史提夫崔佛則宛如他的再生父親，他是黛安娜生命中第一位真正教會她擁抱大愛、實踐大愛的（男）人。



別會錯意了，這部電影不是要鼓勵大家成為女權主義者，而是導正觀眾對女權的認知，然而《神力女超人》的女權主題也絕非只限縮在與女人的對話群組當中，女權的框架可以轉化為更加廣義的理念，不論男女老幼都能夠在片中找到共享的意識形態。編導先行退一步檢視女權意識的缺陷，再循序漸進的進行填補，這就是本片為何需要兩名反派、而其中一名直到片尾才揭露的原因，一個是用來粉碎黛安娜的無知，一個是用來驅使黛安娜的成長。


你要說這兩名反派很免洗也罷，但編導的意圖其實已經相當瞭然，他們從來就無意去突顯反派角色的話語權，反派充其量只是一個棋子，一個舖墊主角心境轉折的敘事工具，我會認為他們把反派人物放在了不同的位置。真正集勇氣、力量、優雅、神奇於一身的結果不是女人，而是被認定遭邪惡操弄的男人。克里斯潘恩完美詮釋了上述四大要素，相反地，這四樣東西卻是黛安娜仍有待磨練的考驗。

渾身荊棘的女權只會擾亂池水，深諳疏通的女權才能帶來平衡。衝撞、壓抑、釋放三者不停在電影裡反覆推演，最後迎來破繭般的蛻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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