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音樂需要怎樣的態度？職業音樂人把握自己的專業，運用敏銳的感受力和神乎奇技駕馭聽眾的耳朵，那對於兩位演員和一群兒童合唱團這樣業餘的組合呢？既然純屬玩票性質，就不和專業人士做比較，他們拋開大眾期待的水準和對音樂既定的印象，專心致力於自己想做的事、樂於探索自身的無限可能。「NEVER LET A LACK OF TALENT GET YOU DOWN! / 即使缺乏天份也決不灰心喪志」如專輯紙殼上的字樣，Dead Man's Bones開心無畏地咆哮著。

一切的初始點就像他們的音樂一般隨性、偶然，兩位因緣際會下認識的朋友，Ryan Gosling與Zach Shields，一同著迷於鬼怪故事的神祕不可知，也共同分享對音樂的喜愛和痛苦回憶。Shields表示：「我們以前都做過音樂，但我們恨死了自己做出來的東西。共識的總是一群專業、有成就的音樂人，而我們只是拼命追趕他們的水準，有時候得錄音錄個十來遍、有時候得用電腦修音，因為我們不夠好，但其實我們只是在追求外行人做不到的完美罷了。」基於從前挫敗的經驗，兩人決定以截然不同的角度看待音樂這件事，於是他們突發奇想，找來了加州兒童合唱團The Silverlake Conservatory of Music，結合了最愛的靈異題材，共同創作一齣充滿萬聖節氣息的音樂劇。

Gosling：「和孩子合作是最初的打算，我們想要呈現的是類似學校劇團的表演，而不是什麼偉大的百老匯劇場。把事情做小其實更不受限制，你不會因為遠大的目標或成就分心，而是專注於眼前的過程，如此一來就不會忘記想做這件事的決心。」他接著：「孩子有個很難能可貴的特質，就像小時候隨便在紙上畫幾筆，看起來一團亂的東西對你來說是有意義的，但是一旦大人把它貼在冰箱上，一切就變了。你再也無法隨心所欲，因為你一心只想畫個能貼在冰箱上的東西，比如說，一匹看起來像馬的馬。我們想和一群還未被任何標準、任何期待規範的人合作，這就是我們找上孩子的原因。」不計較結果踏實地前進，他們始終抱持著如此信念，這也是為什麼當原本計畫製作的音樂劇無疾而終後，留下了十二首歌和一組Dead Man's Bones。

除此之外，兩位主腦更是把這樣的精神付諸於行動，他們費盡心思想保有最純粹、最真實的表演，揚棄技術性的錄音模式及事後的聲音修飾，每首歌最多只錄三次，鋼琴、大提琴、鼓等沒學過的樂器，兩人擔當演奏嘗試。運用如此實驗性的手法，Dead Man's Bones聽來究竟是什麼樣子？真不知該稱之為奇蹟還是物極必反定律下的產物，一切從簡、視即興快樂為依歸的反向操作，卻造就了一張近乎完美的萬聖節概念專輯。然而它的古怪與趣味並非季節限定，也沒有賞味期限，身處音樂氾濫的世代中，它是一股清流；它擁有令人稱羨的獨特風格，卻又平易近人地特別順耳，哪個音樂人沒妄想過製作一張如此令人津津樂道的玩物？

開場Intro宛如一位傷心少女的獨白，配上呼嘯而過的風聲冷冷低語著：「我將你的心跳聲裝進行囊，隨著跳動的聲響走向陽光，身後的影子遮蓋地上的淚水，我正悄悄離開你嚥下最後一口氣的地方，前往死後不可思議的世界找尋你，我的愛人。」仔細聆聽還有狼毫及雷聲相伴，短短五十秒有如電影片頭，鋪陳了整張專輯的意象，怪誕、陰森、悲傷卻也甜美浪漫。隨後的十一首歌風格一致卻處處充滿驚喜，Dead Hearts以心跳聲作為節拍，用玻璃的破碎聲增添戲劇張力；Buried in Water幾度迴盪的琴聲像從幽暗的湖水中傳來，蕭瑟的口哨聲則是湖邊隨風擺動的蘆葦草。

大量使用風琴、拍手和孩子的笑鬧聲作為背景，孩子純真的歌聲非常悅耳動聽，但兩位男人的成熟聲音毫不遜色卻也未奪去風采，而是適度地為歌曲增加深度及恐怖的氣氛。尤其Ryan Gosling的歌聲很值得一提，還記得在《Blue Valentine》裡他開口唱歌前的聲明：「I can't really sing. I have to sing goofy. In order to sing, I've got to sing stupid.」我們都以為他只是想搞笑討心儀的女孩開心，其實不然，帶點顫音及些許50年代老舊的味道，這正是他原本的聲音。在In the Room Where You Sleep與Dead Man's Bones兩首非常適合萬聖節派對炒熱場子的歌曲中，他正以獨特的嗓音訴說著暗夜房裡及街道上的鬼故事，Lose Your Soul更是最適合他老派唱腔的一曲。而Zach Shields的歌聲也含蓄地恰恰好，當他的夥伴哼著acapela扮演潺潺流水時，他則化做一艘Paper Ship載著心碎的海盜緩緩漂流著。

但大部分的歌曲主線還是由兒童合唱團演唱，Werewolf Heart裡陰森的角色換唸口白的小女孩來飾演，舉凡My Bodie's A Zombie for You與Flowers Grow out of My Grave，前者以孩子節奏性的唸唱作結，後者則由孤獨的寂寞男聲轉為歡樂大合唱，每每聽到這裡都忍不住跟著哼起來，這時心中最棒的職業大概就是做Dead Man's Bones的backup singer了吧。而當Young & Tragic響起時，兩人則完全退至幕後將舞台交給孩子們盡情發揮，有悠揚的聲線也有詭異的自言自語，但更多更多的是懷念純真的美好以及無力抗拒長大的無奈，最令人驚嘆的是，當你感同身受又想跟著唱起歌來的時候才發現，歌詞其實只有兩句，是極其豐富的編曲說完了鄉愁的故事，儼然就是本《The Catcher in the Rye》。

若說《Dead Man's Bones》這張專輯是個奇蹟也許有點太超過，但說Pa Pa Power這首歌是個奇蹟則一點也不為過，明明是旋律最簡單的一曲，無論是音域還是歌詞人人皆可哼唱，但它就是太簡單以致於很不平凡，以一條主線無限延伸沒有盡頭的支線，你甚至連歌名是什麼意思都不知道，但也許那就是一種魔力，讓你瞬即愛上、永不厭倦，只希望能跟著它一直唱下去然後忘我地閉上眼睛。

Dead Man's Bones聽來總是興致盎然，唱起來更是有趣，這是一張注重參與感勝過欣賞聆聽的專輯。

（原載於Miss Waiting無名網誌）

文/ Bess

圖/ Amaz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