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從一開始我們就習慣了她在剛出道時半年一張專輯的發片速度，如今她放慢步調，總要經過三年、四年的籌備期才肯推出一張專輯，這樣漫長的等待對樂迷們來說竟也成了一種奢侈的期待。
幸好不管等了多久，最後我們總會等到那顆名為『孫燕姿』的巨星又一次的在音樂的浩瀚宇宙中發光生熱。

離上張專輯【是時候】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了，在這三年間，歷經結婚、懷孕、生子等重大的人生階段與身分轉換，事業上也慢慢從一個偶像歌手轉型成專業的音樂人，也許心境改變了，但不變的是對歌唱的熱愛與堅持。於是在2月15號那一晚，很開心能與燕姿有場讓內心最是悸動的，彷彿滿眼淚光與舞台上那道耀眼的光相互輝映出整座台北小巨蛋內閃爍星空的一期一會。
感動的不只是驕傲著對她的這十餘年來的愛情始終如一，更重要的是，自己終於又有一部分帶著缺憾的青春在演唱會現場被那一首首深深烙印在過去所有悲歡離合中的經典歌曲給圓滿了！

因為太激動了，所以就算曲終人散了還是要繼續聽。
心被暖活了，我們就有力量繼續找尋屬於自己的最閃亮的星星。
最後，我們找到了燕姿第十二張個人專輯，被文藝復興時期的天文學家克卜勒所觀測到的，一次留名科學史的天文奇景為名的【克卜勒】。
 
一切的一切，也許都要從一次「藏在眾多孤星之中還是找得到你」的天文觀測開始說起了
  


收錄曲：
01. 克卜勒
02. 渴
03. 無限大
04. 尚好的青春
05. 天使的指紋
06. 銀泰
07. 圍繞
08. 錯覺
09. 比較幸福
10. 雨還是不停地落下
 
一片靜謐之中，迴盪起燕姿在無垠真空裡格外清晰而肯定的歌聲，即使時間帶走了你，從此分隔兩地、永遠無法相見，但如果藉著歌唱能夠投射給你我薄弱的光芒、傳達對你無盡的思念，那我依然願意為你來歌唱，讓你就算靜靜掛在遙遠的天上也能成為我眼中最閃亮的『克卜勒』。抒情搖滾的旋律混入電子音效營造出銀河波光粼粼的晶瑩感，潮起潮落間靜靜洶湧著澎湃的情感，毫無保留、不求回報，只希望後來和你相互輝映出那燦爛的光芒能反射我的過去，無需證明什麼，只是提醒我「遙望著你，擁有回憶連繫起的羈絆，我不再是一顆寂寞的星星」。

 

在懷孕期間進行部分錄音的【克卜勒】，實際上也的確讓燕姿感覺在歌唱時與體內的胎兒產生除了臍帶之外的另一道連繫，這樣的羈絆讓她有了勇氣、胎動鼓舞了她穿越無數歡呼和掌聲，繼續去追尋生命中的『渴』。吉他、鍵盤與氣音般的和聲層層堆砌，象徵燕姿在每個不同階段曾有過的情緒起伏，淡淡的吟唱則是目前的她更為堅定的心境。因為在追逐中追逐著、在孤獨中孤獨著，突然就懂了，原來所有的渴都源自於一開始的那份對歌唱最單純的熱情。
 
然而熱情不變，心境卻有可能隨著時間、隨著人生閱歷增長而轉變，於是輕巧的鍵盤跳躍出燕姿在歌裡所有帶著反差與矛盾的感慨。作為專輯中唯一一首快歌，『無限大』疾走般的電音節奏是燕姿以往未曾嘗試過的曲風，突顯出悲傷中的期待，讓燕姿再次拔腿奔跑，只因以前覺得過不去的、在生命中掀起滔天巨浪的狂悲狂喜，如今回首才覺得也不過就是些微小小的誤差，好一點、傷一點、冷一點、暖一點，又怎樣？狂奔過了，眼前的世界也許就真的無限大了。



可是很多時候，我們真的很難走出一段用了很長很長的時間去守候卻無法圓滿的感情。錯的時間遇到對的人、對的時間遇到錯的人，哪怕最後終能在對的時間遇到對的你，但遺失的青春怎能回得去？這時吉他撥弦一下，彈奏出在歲月流轉裡顯得感傷而落寞的民謠曲式，不過聽著燕姿溫溫的用臺語唱出「『尚好的青春』都是你」那句歌詞，多少有了無怨無悔的安慰，得以讓簡單的吉他與弦樂勾勒出心底最深的思念，就算給你的愛石沉大海，青春飛逝就再找不回來，但卻是遺憾替青春所烙下最美麗的傷痕。


 
這麼說，也許煙消雲散後只留遺憾的感情並非徒然、也許毫無保留付出過的青春，沒有一分一秒是白費的，雖然時間殘酷的帶走了什麼，卻也公平的留下了什麼，就像曾以為是魔鬼留下的傷痕，何嘗不是祝福般的『天使的指紋』。聽燕姿將立場抽離至一個旁觀者理性、冷靜的客觀角度，一字一句懇切琢磨出傷痛釋懷後海闊天空的淡然，陪伴每個過不去的、放不下的、離不開的你，祝福有一天總會等到那個也在等著你的人。


 
說到陪伴的感覺，燕姿在廣播專訪中提到她可能會選擇『銀泰』這首歌。「銀泰」，如此令人感到困惑的曲名，指的其實是北京的一座百貨商場，沒有任何商業合作的廣告含意，純粹只是拿來當做「地標」這個定義的借代，它可以是東京的鐵塔、臺北的101，或是任何一座大都會內著名的摩天大樓。而藉由復古典雅的三拍子圓舞曲所描繪出的則是在通勤時間被困在交通堵塞裡動彈不得的都會人們一抬頭剛好看見那座地標的時刻，在有點無奈、有些輕嘆的情緒裡顯得格外紓緩愜意。
  


專輯前段的歌曲無論快慢，抒情或勵志，多少都飄散淡淡的憂鬱，即使不算悲傷，但也稱不上快樂，到了曲風明快的『圍繞』，終於聽見那個我們所熟悉的，以歌曲寓教於樂的燕姿了。延續『克卜勒』最後一句歌詞「我不再是一顆寂寞的星星」，在這裡決意踏出自己的步伐，走出一條圍繞自己的軌道，讓歌聲中明亮的希望顯得如此爽快俐落。可是緊接著吉他又彈奏出陽光底下一絲不安的陰影，像是一次天大的誤會造成美麗的『錯覺』。僅靠一把吉他支撐起歌曲的架構，燕姿最冷靜、最百無聊賴的哼唱，更突顯了歌裡刺痛人心的寂寥、落寞與悲切。
 
【克卜勒】，記錄了身為人妻、人母還有歌手的孫燕姿，在這三年多來的心境轉變，現在的她，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有了自己必須守護的事物，但從前的她──那個她自己承認很叛逆、尖銳、自我的她──也曾經因為太過龐大的工作量以及對演藝圈的不適應而迷失方向，陷入憂鬱與自我懷疑當中，那麼如果由現在的她來重新去走當時的路，有沒有可能會『比較幸福』呢？輕爵士的編曲有著大人成熟風味，穿插其中的薩克斯風讓燕姿的演唱游刃有餘、氣定神閒，提醒著，就算是現在的我們去走當時的路也不一定會比較幸福，與其惦念著想回到當初去彌補一些遺憾，不如在不斷流逝的時間中用力的活在當下。
 
活在當下，享受每一瞬間，哪怕最後的最後是個『雨還是不停地落下』的壞天氣，呼應著過去『天黑黑』、『壞天氣』、『明天晴天』、『雨天』等悲傷的抒情曲，但悠揚的口琴吹奏出的鄉村曲式聽來卻令人格外安心，因為雖然雨天常把一切變得不那麼簡單，連走過的時間淋了雨水都變得無從計算，可是我們依然相信會有晴天的出現。這是一整張專輯聽下來，燕姿給我們的答案，曾經我們以為她離開了，可是在這張專輯裡她又告訴我們其實她沒有走遠，她一直等在雨裡面用歌聲陪著我們度過每個情緒打雷閃電下大雨的時間。
 
明確一點的說，在過去每張專輯裡，我們總能聽見燕姿唱著關於時間流逝所造成的遺憾與無奈，時間彷彿是種詛咒、是種磨難、是種難以踰越的考驗，能讓堅貞的愛情變質、讓戀人們鬆開原本緊緊牽住的那隻手，甚至帶來了離別、老去、死亡……
但是我們可以發現【克卜勒】整體聽來的情緒是比較淡然的，已為人母的燕姿，唱腔也不再像過往那樣強調自我而顯得叛逆、神經質、橫衝直撞。迴避了灑狗血的情歌、不用炫技的唱腔刻意渲染情緒，連招牌的快歌在比例上都壓至最低。【克卜勒】裡的孫燕姿是溫暖、冷靜、也許平淡，雖然保有無垠太空中兩顆星星般的空間感卻不過分疏遠的。明明是遙不可及的距離，但只要燕姿開口歌唱，感動就能隨著微光、隨著飛逝的青春、隨著不停落下的雨水輕輕柔柔的滲入心裡，啟示我們時間流逝帶來的改變不盡然是壞事，有更多可能是需要經過一些滄桑才得以實現的祝福。
 
等雨停了，橫渡夜空的銀河有群星開始閃爍了，帶著缺憾的青春被圓滿了，相信我們依然一眼就能看見那個她──一個就算歷經時間流逝、藏在眾多巨星之中，依然遠比克卜勒還要璀璨耀眼的孫燕姿。

（原文刊載於作者部落格：A gloomy poet under the su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