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專訪】一口便當兩公里：王宏恩的移動與行動
By John Huang
2022年6月10日 (一)
「夢想可以是很簡單的事，在生活中找到不可取代的自己」
2022 年因為高鐵藝術計畫「寶島隨身聽」的契機，在柯智豪的邀請之下，王宏恩、荒山亮、羅文裕三個人終於有了第一次合作，分別作為原住民語、台語、客語在台灣的代表角色，完成了歌曲〈慢慢快活〉，也讓原住民文化更生動的展示在大眾生活中。那王宏恩是如何「慢慢快活」的呢？
◾關於〈慢慢快活〉這首歌
王宏恩：當時我希望這首歌要有「出去玩」的感覺，開頭來點 Jack Johnson 的感覺再加帶點雷鬼 reggae 熱情輕快的味道，後來荒山亮就很自然的就接上來，羅文裕也很自然地在副歌前把節奏變慢加了他的轉折進去。好像沒什麼磨合時間，整個過程我覺得很輕鬆，好像從來沒有寫歌寫得那麼輕鬆？（笑）
雖然我們的風格都不太一樣，不過調性是類似的，都在意著人文關懷，以及希望為台灣這塊土地來發聲的。因此我們三個人雖然是首次合作，但歌曲的合作過程很順利。
◾搭高鐵與打獵，目的不同，但其實意義相通
王宏恩：在高鐵上聽到〈獵前祭槍歌〉時，我有一股說不上來的感觸。對一般人來說可能只是一段好聽的旋律，但若你能知道這首歌的故事和背景，在搭高鐵時會有一些新的文化體驗。
〈獵前祭槍歌〉是一首布農族打獵前祈福的歌。打獵出發前，我們的長老或是領袖會把槍放在地上，唸一些祈福語，然後拿起茅草，做祈福儀式時唱的歌。內容主要是跟動物、山靈們說話，希望獵物能夠集合在一起，到我的槍口前，讓我們這趟打獵之旅可以順順利利大豐收。
〈獵前祭槍歌〉
布農族信仰認為萬物是整體的概念，對山、對樹、對動物都充滿敬意。我們必須在做任何行動前告知祂們，祂們會根據狀況，以不同的方式來回應。畢竟大自然不是我們能夠控制的，我們也是萬物的一部分。所以布農族有所謂的巫師角色，去參透大自然的意思。
打獵的禁忌其實很多，像是出發前有人放屁就要返程，記得有鳥從左至右飛過也是一個不能打獵的徵兆。或是在出發前集合大家，彼此分享昨天夢到什麼，如果有人夢裡出現不好的徵兆，也不能去打獵...等等。所以常覺得按照布農族的律法，其實比法律規範的還要嚴格。（笑）
雖然每個人搭高鐵的目的都不同，但都是「通往一個目的地」，這和〈獵前祭槍歌〉的意義上是有相通的。打獵是一個神聖的旅程、期待得到獵物並讓部落富足的心情，搭高鐵是開啟一趟人生旅程，我們都期待一段「豐收之旅」。
原住民文化可以出現在大家的日常生活裡，是一個很好的發聲機會，也讓我對身為布農族的一份子感到很驕傲。
◾一口便當兩公里，翻山越嶺都是靈感
王宏恩：記得以前沒高鐵的日子，趕通告常常需要坐飛機。我其實對坐飛機很恐慌，以前一天最多搭三次飛機，在演出活動中想到等一下要搭飛機，心裡就會覺得很累、很緊張，演出完就會懶得拍照。但有高鐵之後真的感受差很多，很便利很舒適，適合有飛機恐慌症的人。（笑）
在坐高鐵移動時遇過一些有趣的事，比如我在高雄左營站看過好幾次，總有一群人，好像他們每天都在高鐵站相聚只為了等明星。他們也不一定是我歌迷，但看到像是藝人的人就會靠近去要簽名和拍照。我戴著口罩還擔心他們把我認成其他人（比如動力火車？），但他們很快的就問：「宏恩哥，可以跟你拍照、簽名嗎？」我心裡有湧上感動，雖然拍照、簽名只是小事情，但對我們在這個圈子的工作者來說，有人關注，其實內心是會感到被認同的。
我們布農族有一首歌叫〈旅行 Dulap〉。因為以前不是群居，一個山頭是一戶人家，我們要拜訪其他親友，常常要走一個禮拜。這首歌講的就是從出發到過程中，翻山越嶺、看見溪流，路途上的所見所聞都，最後結尾很開心到達目的地，腳上卻都是水蛭。其實這是很幽默的手法，不管路途再怎麼艱辛曲折，會遇上落石、要穿越急流，最後腳上都爬滿水蛭，但都還是阻擋不了想去拜訪你、想見你的心情。這是很老的布農族古調，也是一首關於移動的歌，這種辛苦的移動讓人有創作靈感。
〈旅行 Dulap〉
不過現在搭高鐵很方便，我們原住民創作人常常會有一兩首主題歌是關於「離開家鄉」。因為都覺得回家是很遙遠的事，因為思鄉而寫歌。記得有次羅志祥訪問 Boxing，聊到歌曲中關於對家鄉的深刻想念，羅志祥聽完創作概念覺得很感動，就問總車程的時間大概多久？Boxing 說大概兩個小時多吧，因為坐高鐵很快啊。
我聽了覺得很幽默，前面故事講的那麼感動，還以為回家很遙不可及要走很久，結果只要兩個小時。所以我有時會想，高鐵是不是扼殺我們原住民的創作靈感啊？讓我們寫對家鄉思念的感觸變得很心虛。以前我們寫思鄉寫得理所當然，畢竟回家就要超過八個小時，現在感覺要為了寫歌故意不去坐高鐵了？（笑）
關於移動，我有一首歌叫〈池上便當〉，池上便當其實就是便當而已，可是為什麼我們會覺得特別好吃？因為那是一種「遠離家鄉」的味道。每次離開家鄉到台北，在池上車站我們都一定要買一份池上便當在車上吃，除了車程八個小時中怕會沒東西吃，我都覺得，每吃一口，都離家鄉更遙遠了。一口便當，可能就又遠離家鄉兩公里了吧？真的是會邊吃邊流眼淚，想到不知何時可以再回家，便當也吃得特別慢。
另外有一首歌叫〈會走路的樹〉，在講台東一個原始林的生態導覽園區叫「鸞山森林博物館」，可以體驗原住民的狩獵文化和風味餐。園區內有個地方就叫「會走路的樹」，因為那裡有一棵樹齡很高的白榕樹，生長了幾百年還一千年，氣根蔓延開來，看起來就像樹在走路一樣，這首歌我把他寫的像迪士尼故事的奇幻感。人在移動，其實樹也在移動，大地都在移動。
〈會走路的樹〉
◾移動在海外，認識無可取代的自己
王宏恩：到中國是去參加〈中國好歌曲〉，心情其實還滿特殊的，知道那邊市場很大，跟十幾年前要從台東到台北的心情不一樣，我要為了自己的夢想去努力。那邊人和環境都不一樣，內心充滿和惶恐與不安，不確定這趟旅程的結果如何。雖然比賽完拿到好成績後並沒有拿到更好的發展機會，卻因此更瞭解到自己音樂的本質——「原住民的音樂是獨一無二的」。
在比賽過程中私下跟其他參賽者如杭蓋樂團、蘇運瑩...等人互相交流，我唱一些原住民的歌謠給他們聽，他們都覺得很有趣很特別。對我而言很普通的東西，對其他人來講卻是很新鮮、很特殊的。不是只著重在氣音、轉音、氣氛、線條，你與生俱來的東西才是能讓你走更遠的武器。音樂技術與技巧，永遠都找得到比你厲害的人，但是你原來的、內在的東西是無法取代的，這是我去中國這趟旅程最大的收穫。我比賽後返回台灣，並沒有聲名大噪、名利雙收，但我的內心是多了一份篤定，覺得自己走的路是對的。
（圖片：柯智豪音樂工作室 提供）
而關於非洲之旅，我推薦大家這輩子一定要去一次非洲。很多人覺得出國就要去美國、歐洲、日本，多少能感受到很多文化與文明的共同性。但非洲完全是另外一個世界、另外一種思考，帶給我嶄新的想法，地球上是確實有個地方跟你所知的是完完全全不一樣。
非洲也讓我重新思考「夢想」這件事。人們總是在聊夢想，我們人一定要有夢想嗎？有時候夢想跟慾望是搞不太清楚的。我在當地問小朋友：「你們未來想做什麼？」，他們回答：「跟阿嬤住在一起很開心，這就是他們的夢想。」聽完就覺得，我們是不是習慣把夢想想得太狹隘，夢想一定是要很遠大的事嗎？是不是其實也可以是很簡單的事情？
去了非洲一趟打開我生命的寬度。台灣比較小，我們網路、輿論、資訊很發達，有時候怎樣都躲不了，很容易受環境和他人的影響。到非洲會自然讓人打破自己被限制的那些思考方式。
（圖片：柯智豪音樂工作室 提供）◾未來的移動計畫
王宏恩：疫情我覺得影響了世界，也影響人與人之間的互動。因為沒辦法隨意移動，很多活動都必須暫停或改成線上，但我沒有停止創作。
我 2022 年的新專輯叫《一起我們》，實體專輯在四月三十日發行，數位專輯在五月中發行。值得一提的是，專輯設計我們找了「洋蔥設計」，本來想簡單設計就好，因為我們這張專輯有放布農族的古調詩歌，後來他們把專輯設計成限量仿舊感的早期部落裡在使用的詩歌本，每一張專輯都是獨一無二，仿舊的痕跡都不同。整張作品的質感非常美，真的重現了部落早期的詩歌本，收藏價值很高。
未來希望能出國之後，原住民的音樂能更深入跟南島民族互動，或是世界各地的民族有更多連結。我希望有機會能到夏威夷、紐西蘭，用音樂跟當地的民族作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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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快活〉（寶島隨身聽主題曲）數位試聽：
寶島隨身聽：
https://linktr.ee/THSRArtproject
王宏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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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談／編輯：NPCᴺ - John、Boris
『以上文章版權為本文作者所有，授權刊登於PlayMusic音樂社群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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