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ymphomaniac (上集)

誠品電影院 , 第4排/共9排 , 靠左

 

    電影從黑畫面開始，立體聲的音效從黑影中徐徐竄出，過去慢動作的開場改變了，對於唯美或細緻的追求來到了一個更嚴峻的層次。觀眾像是在劇場一般被迫用整個身體去經驗這部電影，你的視覺判斷得放慢下來，聽覺、微小神經等都因為一次有意識的觸發而變得敏感，當你準備好之後，強大的搖滾音樂毫不保留的在漫天飛雪的畫面中乍響，如果說音樂是電影的內在表現，影像是外在，那這內熱外冷是想透露出甚麼訊息？鏡頭從一系列有意無意的信物移走到倒在雪堆中的女主角上，立刻吸引到我的是此片的旁白獨白聲，電影“索命記憶”在旁白的聲道上做了特殊處理，令觀眾彷彿進入催眠的世界，此片亦有這般效果，口齒的聲音、唇擦聲，細緻得讓人的大腦都放慢下來，只能用心去聽，深怕遺漏了任何關鍵訊息。

 

    在獲得新的眼光之前，道德偏見暫且放一邊讓它見鬼去。一位性成癮者與性壓抑者在深夜的閣樓細說從前，誇張的性愛故事一篇接著一篇按照時間順序娓娓道來，沒有歉意也沒得妥協。我似乎看到一個憑藉本能生存的動物義無反顧的試圖讓自己顯得理性(電影《社群網戰》片尾對此心理狀態有出色的對白)，女主角自己明瞭她與生俱備反骨特質，只差沒有開宗明義說：「當所有人都在做同一件事情的時候，你要跟上去或是自己造一個時勢！」觀眾從演員的眼神裡讀出恐慌與恐怖的精神壓力，一直以來持續在侵蝕小喬，她似乎有種能力能夠讓身邊的一切合理變得自相矛盾，而這種影響力也成就了她的宿命：一個生活在籠中的統治者，既是孤獨又錯亂，甘願被救贖又不願被同情！

 

    當小喬描述父親罹病的病名時，她的陌生聽眾對此病 (劇本說 : 詩人Edgar Allan Poe 也因此疾病而受苦) 的態度顯然有些畏懼，這是一般人的正常反應，當我們聽到一個嚴重到無法理解的病情時，我們直接的反應是感到毛骨悚然，但小喬顯然有別於常人，她對此有異於常人的包容，甚至感到同情，這頗像 Andy Warhol , Andy Warhol 在其自傳中多次寫道他身邊都是一群比他還怪上千萬倍的人，他深知這些人無法在社會上適應良好，社會也無法容許這般人格，但他卻瘋狂的把他們都納入自己的藝術工廠中，他認為別人瘋狂自己許多倍，而他唯一的瘋狂就是無道德偏差的包容。女主角小喬所追尋真正的愛(極致的性)，是這樣嗎？難道這就是終點了？「在肆無忌憚的體驗裡搾取慈悲心？」 不，自我要求嚴格的小喬顯然無法接受這個禮物 Andy Warhol 也沒辦法，她必須繼續玩她的挑戰遊戲，直到找到那一個值得她高潮的理由。那或許是一個超人，或是一種超乎語言表說之狀態。

 

Nymphomaniac (下集)

誠品電影院 , 第4排/共9排 , 正中央

 

    越來越多的細節。詩人的眼睛必須更為鋒利，要看到最艱澀的事物需要莫大的勇氣。電影導演跟詩人都一樣是藝術家，適時必須放手一搏，讓僵化的藝術暗流活絡起來。那潛藏在人性底下，最深刻的細節。觀眾看著那閣樓裡的那一對中年男女，有那麼一瞬，他們的真誠反而讓你感到虛偽，說自己無性衝動的人搞不好是最衝動的；說自己性成癮的，其實對性早淡看。但事情不是非正即負這麼簡單，有時候你就是得允許它複雜，不是所有事件都應該被簡單，簡單也不一定就是好的。再說，追求完美極致的道路上社會容不下你，你也自然容不下社會。女主角小喬在這種自古以來就不斷影響人類心智的寂寞下找到一個通往真實自由之路的替代品：自私。

 

    幾乎是，也只有脫韁自尊心能夠讓一個人扭曲得如此符合邏輯。小喬幾乎不願流露出感傷的情緒，在成長的各個階段我們看不到她軟弱的一面，她總找到方法去排遣她的消極性情感，表面上是如此頑強跟成熟，內心卻又自卑與幼稚，雖然兩種說法都可以為她的人生論斷，但她似乎不甘於任何一種解釋，最細節的是，連她自己都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打從心底其實想要給自生一個簡單的解釋，因為這麼一來就有了定位，漂泊的靈魂可以安穩下來，一位犯賤婊子好過一個不誠懇面對自我之人。這麼堅毅的榮譽心，這麼細節的文字遊戲困擾著她好久好久，直到這個困擾變成一個遊戲、一個刺激與否的指標，然而再好的橡皮筋也有疲乏的一日，那一日，橡皮筋軟癱在桌上彷彿無用之物，而行走在劇本裡的小喬來到了那一日，她臥躺在陌生人的閣樓裡，此刻她只想要無用，或許這是茫茫賭注裡的契機，是啊！她怎麼沒想過呢，天時地利人合，眼前的人很可能就是她一直在尋找的，比她更厲害的人、比她更變態的人、讓她望其項背的超人，而在這種磁力關係中(極端的正與極端的負)安穩下來，找到她最嚮往的經驗：全然的和諧 (不用性高潮之後的酥麻取代)。

 

    “殺人”是一個底線，小喬越線了。夜越來越深，她把所有的故事與信任在不知不覺中投給了這名陌生人。這會不會是一種包容呢？悲劇降臨，誠如電影《300壯士續集》女壞人在跟希臘戰士翻雲覆雨後感到絕望，她說：「你不是神，你只是一介凡人！」她為自己跟凡人交媾而感到噁心。小喬在產嬰的時候也感到噁心，因為沒甚麼比履行生命義務更俗的事了。長達四小時的電影結束了，觀眾離席的時候數不清自己聽了幾次 César Franck-Violin Sonata in A Major，這循環性的音樂也為電影構築回文，並且做了良好的起承轉合。讓我們把話說重頭。小喬怎麼變成這樣一個人的？我們不禁訝異，如果當初她的生命中從未出現過那位壞朋友：她的至交、死黨，她的人生很可能截然不同，但人的命運與性格有那麼簡單造就嗎？小喬在幼年就敏感到自己跟上蒼的親近，是否令她追尋的使命依舊會引導她成為性成癮者，一個追求和諧但尋無大門只好在替代項開發極致的認真者。

 

    評論這部電影將很難不透露出評論者自己的性愛觀、道德與人生追求觀，很可能是一次危險的自我曝露，但當一個評論者親自告知讀者自己正在曝露性愛觀與道德觀的時候，一切變得相對棘手了。到底哪一個是真的，到底這段文字是不是一個陷阱，我的誠實會不會是一種高妙的表演藝術，騙得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此刻的我是否誠實，亦或我只不過是在敷衍，為了讓文章有獨到的見解和鮮明立場。導演不願再投身”以真亂假”的遊戲，前人說：「哪裡有自由，哪裡就有藝術！」今天我坐在影廳裡感到無比自由，銀幕上投射出的光爍按摩了我，這部電影填滿了我身體上所有的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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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邱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