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同多數的戴倫艾洛諾夫斯基作品,《母親!》依舊是非常「主觀體驗視角」的電影,同時也含括前作《真愛永恆》的寓言童話氣質,有《黑天鵝》的女性心理壓迫,有如同《挪亞方舟》對舊約《創世紀》的暗黑系改編,以及參雜著艾洛諾夫斯基招牌的宗教符號與迷幻異象。「主觀視角」是該片的魅力所在,也很可能是部份觀眾無法全然體會到故事格局的原罪,導演當然可以選擇以客觀視角拍一部群像劇,但如此一來便扼殺了《母親!》的初衷;讓觀眾親身體會母親的憤怒,才是這部片鎖定的目標。
我們都將神的恩賜視之理所當然,但我們可曾捫心自問,我們善待過這份恩賜嗎?我們值得這份恩賜嗎?《母親!》就是在替為那些成就恩典的賜予、無私無悔犧牲自我的生命所提出的上訴狀,上帝就像是乖乖被金光黨哄騙的驢蛋,即使人類從不懂珍惜,仍不斷掏心掏肺的按時繳會費,甚至拖著對自己百依百順的妻子一起下海陪葬,神或許不傻,祂只是過於溺愛世人,但人類值得像這樣受盡百般的疼惜嗎?
《母親!》有款電影海報,其排版設計特意向羅曼波蘭斯基的《失嬰記》致敬,本片確實與《失嬰記》有幾分相像;男女主角同樣甫入住新家,丈夫專心事業,妻子獨自忍受被孤立的惶恐,行徑詭異的人群圍繞四周,妻子不久後受孕,但米亞法蘿懷的是惡魔之子,而珍妮佛勞倫斯生下的則是上帝之子。《母親!》向聖經文本的借鑿不難理解,不過正如艾洛諾夫斯基所言,他所借鑿的僅只是架構,光憑一股腦兒地像挖彩蛋一般找出電影與舊約的互文對稱並無實質意義,試著體會文本底下所偷渡的信息其實才是導演的本意。
《母親!》具備多種不同面向的化身;既可視為環保議題片,也可當作偶像狂熱的驚悚邪典,抑或是女性推翻父權的性別意識題材,不過就大方向來看,《母親!》較傾向於審視人類與造物主微妙的「親子關係」。前半段緩緩舖陳「創世的進程」,後半的二分之一則步調漸驅,火速將舊約的剩餘章節以「趕場式的跑馬燈」一口氣作結。「創造」並非一時半刻,但「破壞」即在一眼一瞬,大人(上帝)不論買給小孩任何玩具(恩賜),不懂愛護的小孩(人類)永遠都能馬上玩壞。
寬容無限度的父親寵壞了一群不知足的兒女,母親的勸阻無效,惡性循環只能繼續如四季一般輪流交替。玩具是父親買的,兒女的崇敬自然而然也全都奉獻給父親,然而真正在背後出錢付帳、但總不讓孩子隨意褻玩的母親,卻始終得不到兒女的景仰。可是做父母的,又怎會和兒女計較呢?他們只能無止盡的付出、無止盡的寬恕,直到自己枯竭。這是萬物的本質,無法扭轉的事實。兒女看不見母親在淌血,兒女聽不見母親在流淚,母親只能歡喜做甘願受。
電影真正最悲觀、最令人不寒而慄的地方就在於這層「打從一開始就嚴重失衡的不對等育兒方針」;孩子註定不會滿足於父母的施予,孩子終將反目成仇,人終將偷吃禁果,人終將賤踏伊甸園。有偷摘水果的父母,就有互相殘殺的子孫,當人類逐漸生養眾多,罪惡的種子也隨之萌芽。人一多嘴就雜,人一多心就亂,立場萌生歧見,秩序急遽瓦解,種族產生分裂,一派獨大的宗教開始自立門戶,此時人性的崩壞,卻開闢出今後文明的基礎脈絡。
《母親!》其實就是「地球開拓史」的終極懶人包,將世界「誕生、建構、崩毀、新生」的輪迴運轉濃縮在這短短兩小時的吉光片羽,將上帝與大地的連結比擬為夫妻關係無疑是很新鮮的切入點,但是這部片同時也(刻意地)忽視了象徵性隱喻之外最基礎的戲劇骨幹,編導只希望觀眾純粹欣賞故事所傳遞的寓意,而不是負責傳遞寓意的故事,偏偏多數觀眾在乎的是後者。觀眾通常是被動的,他們需要富有層次的精彩劇情融入導演的觀點,主動的觀眾則可遇不可求。
當我們談論聖經故事的時候,父親(耶和華)通常是我們下意識的主述觀點,但母親(大自然)的觀點卻鮮少顧及,因為母親本身沒有具體的信仰、教派、形象可供膜拜,因此在普遍的情況下便無從透過她的視角進行論述,這使得大自然宛如像是成功男人背後的賢內助,榮耀全給了丈夫,卻沒人問她心底的感想,沒人關心她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麼。不得不承認,這是一部鑿斧過深的電影,狂想到極度任性,但同時又不得不佩服編導的創作膽識。
《挪亞方舟》曾力邀派蒂史密斯演唱片尾曲「Mercy Is」,這回艾洛諾夫斯基再度選用這位老牌傳奇過去翻唱的「Until the End of the World」作為片尾曲,這是否為刻意串連起兩部《創世紀》主題電影的安排呢?薑還是老的辣,小珍妮佛完全被蜜雪兒菲佛的氣勢壓著打,雖然蜜雪兒是夏娃,小珍才是大地之母,但女兒反倒像婆婆,媽媽反變小媳婦。克莉絲汀薇格最後一刻的客串,當場讓邪典恐怖片秒變瘋狂喜劇,超違和出戲指數滿分破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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